“再来！息。不许藏力！”
“诺！将军。”
猛将踏紧实了脚下的马镫，左手扬起乌黑的铁椎锤。
“咴咴…”战马昂首嘶鸣。
毫无疲态，黄骠马载着连人带锤近三百斤的骑士，冲着两百步外的白马奋然扬蹄，身后金色的尘灰漫起。
“这就对了！”李牧跃马扬枪迎战上去。
瞬间，双骑便已照面。
“噹噹噹”
爆响声不断，长矛上下翻飞，却尽被势大力沉的铁锤轻松荡开。
“胡闹！你的怒意在哪里？为将者，岂能上阵临敌没有怒意？”
李牧真的恼了，部将仇由息的留力，让他无法测试出真实的交手效果。
当下教场演练的骑兵白刃战，可是未来技战术的变现，克敌制胜的关键所在，失真走样了如何能容忍。
“将军，我…”
仇由息看向他的家伙什，足足五十斤，比信陵君门客锤杀魏将晋鄙的铁锥还沉了十斤，他怕将军吃不消，包括将军的白马“照月”。
“再来，必须不遗余力！”李牧很少对爱将如此不假颜色。
“诺！”仇由息无奈应承，策马驰开。
旁观的将士们大气也不敢出，都看出将军真的动怒了。
将军素来爱兵如子，训练时的要求却极为苛刻，尤其是督导骁骑军上下的新战法演练。
将军李牧多番强调：“战士这条路没有捷径可走，天堂在左，战士向右！怒意是战斗力的一部分，不论是不可遏制，还是勃发于一念之间。”
然而，都尉仇由息，可是军中头号大力士！
这家伙还是个左撇子，使用兵刃的路数与众不同，此刻又拎的是铁锤，可不是一般的长矛或马刀。
“息，你可千万别真犯浑啊！”另一名骑尉在心中犯嘀咕，连此刻温暖的秋阳都引起他的不适，只觉得口干舌燥。
众目睽睽下，白马和黄骠马的距离已有两百步开外。
两百步，是规定的冲锋距离，既保证在箭矢的有效射程之外，出击时又能瞬间迫近敌人。
而且，将军有令：骁骑军专意训练白刃战！哪怕是射术再厉害的，对阵训练时也只许舞矛弄刀。
将军动了，抢先驰骋，一把利矛稳稳在手，照月如一道白色闪电，袭向仇由息和黄骠马。
黄骠马也冲锋了，所有人的心悬得更高。
又只是一瞬，双骑迎面相撞。
“噹…”一声巨响。
“嗖……”
脱手的长枪飞向天外。
“砰”，将军从马上倒栽下来，四脚朝天陷在黄沙中。
“将军！”
“将军……”
将士们发出惊呼，赶忙上前。
仇由息此刻像是傻了一般在马上，分明并未使出全力，却一招便……
李牧此刻半边身子酥麻，试了下想起身，肌肉却在颤抖不听使唤。
“将军，我扶您起来。”
侍卫弯腰，怨怒地瞪了眼愣在马上的骑尉，又看向白马，幸好将军的爱骑神骏依旧。
“照月”凑到跟前低下头，亲昵地蹭着地上的主人。
“我没事！”李牧开怀而笑，冲对手仇由息竖起大拇指，“这才够劲嘛！但是，你还是没用全力。”
壮汉仇由息跳下马来，忐忑道：“将军，我…真没事吗？”
将军攀着白马的脖子站了起来，手里还多了一把细沙。
金色的沙子纷纷飘落，“要你们铺这么厚的黄沙，现在知道是为什么了吧？”
仇由息这才脸色和缓，他是真怕主将有个半点的身体闪失。
……
两千里之外的邯郸，不亚于王宫的深宅大院。
“姐夫，你的病情一定能好转的！不要胡思乱想……”
平原君苦笑：“无忌，我最了解自己的情形。我早就过了知天命之年，虽然没机会活够六十，也知足了！”
“姐夫，你不用起来。”信陵君阻止打算坐起身来的赵胜，姐夫这一次病倒，情形是真的不妙！
“无忌，我让人请你过来，嗬嗬…”平原君喘着粗气，胸口又是疼痛如在遭撕裂。
“姐夫，你福大命大，吉人天相……”
“无忌…”赵胜截断魏无忌的话，又喘息了好几下，“我~，不是为了私事，是为了我们赵国，也是为了你们魏氏的社稷……”
信陵君握住姐夫失色干枯的手，他比自己其实就大了八岁，原本身子骨算结实的。
然而，十二年前，他因保护魏国相邦魏齐，被秦人骗入咸阳，遭到长时间的囚禁…
接下来，七年前爆发长平之战，赵国大败亏输，血几乎流尽！
五年前，长达两年的邯郸之围，其间没有一天不是生活在忧惧之中！
姐夫赵胜，是赵王丹的叔叔，国之相邦，为了救亡图存，他耗尽心血，奔波四方搬救兵、求粮食，低声下气，殚精竭智……
如今，他怕是再也撑不下去了，油尽灯枯为时不远。
“无忌，答应我…就留在我们邯郸！”平原君握着小舅子的手，眼眸中蓄着的满是恳切。
“姐夫，我答应你，就以邯郸为家。”
赵胜原本无神的眸中泛出光泽来，手这一刻微微颤抖。
内弟魏公子无忌，义满天下，又是出色的将才，有他护着岌岌可危的赵国，自己才能安心离开这个世界。
“我所有的门客，都交给你。照顾好他们，更要好自利用。”
“姐夫…”
“听我说…无忌。养士之财，你不用担忧。我和你姐姐都商量过了，也给丹专门交待过。”
平原君指的是赵王丹，后者对信陵君的救命之恩，也是一向不敢忘怀。
“好的，姐夫。我喂你将汤药喝下，要凉了。”
“汤药不重要！”
赵胜生于王侯之家，然而，家国的命运多舛，却逼迫他刚强到近乎倔强。
魏无忌无奈，只好感受着来自姐夫手掌的温度，也将自己的热度回传过去。
“我死之后，不出意外，老将廉颇将接替相位。廉颇刚直勇猛，尤善防守，但要扛住秦军，甚至再度击败他们，还需要无忌你的力量！包括你们，魏国的…力量。我听闻，你们魏氏有…非凡之力！”
信陵君闻言心下一凛，如一石落水，惊起道道波澜。
这十年间，赵国抗秦，就赢过两次。
一次是马服君赵奢歼灭十万来犯秦军，再就是自己率军给邯郸解围，然后追杀败逃秦军的那一次。
先人曾经傲视四方诸侯，却疏忽之下犯了一个致命的失误！
在这血色争霸的时代，失误便足以致命，而那个失误本身便是致命的，伤的是国运之命。
弥补这个失误，就得回到痛失的锦绣河东四百里，再入故都安邑。
念及先王的那个致命失误，魏无忌的心仿佛在遭针扎一般，剧痛无比。
然而，这个秘密，除了做魏王的哥哥，按说就只有自己才知道。
“但是，姐夫又是从哪里得到的风声？”
看着平原君充满期盼的眸光，信陵君努力让自己扬起一抹承诺的笑容：“好的，姐夫。只要无忌我一日在世，就全力抗秦，守护赵国和魏国。”
……
教武场上，人马如龙。
“好样的！继续加把力。”
“速度，要更快！”
李牧看着跃马扬刀的将士们，时不时放声高喝。
练兵场不是自然场地，全都用筛过的细黄沙铺就，厚厚的超过半米，看上去金黄色一片。
弄来这些沙子可是颇费周折的，从善无城外的河道里淘上来，转运到山上的雁门大营，为了保守好秘密。
阳光炽热，骑兵们个个汗流浃背，战马呼呼喷出冒热气的鼻息，但未到休息时间，不管是人还是马都得坚持。
又一队骑兵风一般飞驰而过，扬起的马刀劈向稻草人，利矛捅得草屑纷飞。
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！”
这些稻草人，是战士们练习战技的靶子，也是发泄情绪的对象。
当他们真的面对匈奴来犯之众时，就会习惯成自然。
他的目光又看向另一厢，两队骁骑官兵，一队清一色的长矛，一队个个手执长柄陌刀。
双方的阵势已经拉好，陌刀队皆为精选之士，个个都有把子过人的力气。
“上！身为战士者，明知对方强大非常，也会毫不犹豫地发起冲锋。”
李牧高声呼喝，两队瞬间开始突阵演练，黄沙之尘大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