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依稀记得江岁安说完后歪着头,那一夜原本长眼睛的地方仿佛盖着两片纤长的竹叶,思索着什么似的,长睫无神地下落。
她记得他眼底隐隐生起的亮光,是火光过于明亮了么,把少年衬得黯然失色。是一夜的火抢占那眼底的空白,还是其余的令他颓然生泪,江朝辨别不清。
江朝说:“我才不要选第二个,没有本事拿什么保护自己,何谈喜乐康宁。”
江岁安说:“你怎么知道他们不能好好保护自己?”
“我也不要选第一个,大英雄这个名头太大,生怕那天把我的脖子压垮了。”
“那你去做你自己,今时今刻的阿朝就很好。”江岁安奄奄抬起手,挨在噗呲乍着火星的柴火边,转话说,“聊了这么多,那现在可以擦药了吗?”
江朝愣神半会儿,江岁安起身出去手里拿了一瓶特制的药膏回来。
江朝推手道:“我还是自己来吧。”
江岁安重新坐下来,一扫而过江朝的伤,:“就算要自己擦,缩着脖子也擦不成啊。”
他说:“阿朝,抬起头。”
江朝暗暗扣指甲,一颗心折腾来折腾去,自知横竖逃不过,便双腿放于臀后改了个好擦药的坐姿,然后慢慢向顶梁抬起下巴,几根纵横交错的承重梁映在慌神的瞳仁里。
喉咙那处的勒痕是最严重的,颜色都比别处深,大红大紫,一看与旁边草青夹微红不是同级别。
她感受到带着剑茧的指腹轻轻按在皮肤上,再度激灵起鸡皮疙瘩,头皮发麻,怯怯往回缩起下巴,教他不要在摸了。
江岁安盯着她,心想她是还在害怕吗?若是同江朝说的这般简单,不至于此……果然对自己撒谎了。
他支起大拇指,像个顶梁柱抵住江朝下压的下巴,他听见江朝求助地喊:“岁安……岁安……”
他说:“你自己擦也会这样。”话毕一顿,声音放得柔和似水,“这间宅子没有怨灵,只有我与你。”
江朝双手放在并拢的大腿间,紧张地揉捏腿边的裙摆。杵着她的拇指突然离开下巴,缓朝下方伤痕处挪移,小心翼翼地抚摸那片大红大紫。同时,其余四指绕在耳后,插入细密的发丝里,江朝受惊般低叫了一声。
江岁安打量反常的神态,判断道:“后面也有。”
江朝点头默认。
他的剑茧太硌人,砂砾磨人的茧子误触到未愈伤口自然会疼的。江岁安往下移动后脑勺的手指,至于后颈中央,刚好可以托起江朝的脖子。正前方的拇指还在慢慢抚摸,遵循延伸的方向从中央朝两侧观察。
渐渐的江朝浑身也不抖了,原本死力抗拒的模样变得安静顺从,她好像有点喜欢江岁安的一点点安慰的动作。
她见药膏还没开,见他入了迷,提醒说:“我已经不怕了。”
“嗯。”
嗯?他只是嗯了一声。嗯是什么意思啊?
“待会儿月亮都正中天了,你要摸多久啊……啊啊啊!”
江岁安再次抵住江朝的下巴,不许她下意识回缩。然后低头,吻住了她的喉咙。
江朝被突然的吻压得往地板上半倾下背,被温暖烤过火的手掌托起来仰看着天,一边感受胸膛紧张地上下起伏,一边好奇地舍下眼珠,往下一睨……
她能看到额头前根根分明的碎发,舒适展开的眉,闭合起来的眼睫,还有一点点翘起的鼻梁。
他在吻她,在亲她的伤……
她听猎户说狼在锁定小鹿时会先猛扑过去将猎物压在四肢之下,然后以上下数十颗尖锐的兽牙咬住鹿崽子厚厚绒毛下的脖子,牙齿嵌入鹿皮,咔嚓一下四溅出血花。
江朝现在不是软弱无力的小鹿,江岁安也不是饥肠辘辘的野狼,至少他的牙齿万不会嵌入她的皮,想得思绪飞扬,紧张的双手悄悄松开拧成一团的布料。鼻息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,清雅的茶香还是幽魅的玉兰香,无从说明。总之是从江岁安身上冒出来的。
在全身脱力前,江岁安才勉强放开她,二人四目相对,相视无言。
江朝红着脸说:“可以再来一次吗?”
少年撇开视线,指甲掐在瓶身和瓶盖相接的口子边,支支吾吾得说:“哦……不能。”
为什么亲的是她,江岁安害什么羞啊!
好吧,擦药吧。
江朝大大方方展示功勋,江岁安撬开药品,用棉团尖儿蘸取后抹在伤痕处,棉花软软的挠得她有些发痒,控制不住缩脖子,全被江岁安拦下了。
前面处理完转至后脑勺,江岁安从中央拨开乌发,两拨拨至她身前,里面的皮泛开,红色的伤口被石头磨得隐约可见。
江岁安照之前的动作再仔细给她清理了一遍,不过比较麻烦,要从江朝一头乌黑的头发里把伤口全部揪出来,好生废了点劲儿。
“这几天都不要碰水,既然今天是我没来得及提醒,那么明后两天都不要这么做了。”
江朝点了点头,转话道:“岁安,你洗过了吗?”
“还没。”江岁安撇了她一眼,道,“早点睡吧。”
半个时辰后,江岁安披着湿漉漉的长发走至檐下走廊,可直通江朝待的地方。他想起来暗格的柴没灭也没收,药膏也忘了放回原位,匆匆打一捷径前去取。
春风似剪,温柔又寒凉地与江岁安并行于四五人过的甬道,偏偏吹倒步履不停的少年。
意识开始模糊,手腕及双腿不听颤抖,彻骨的寒凉涌入洁白的衣袖,异样频发。
他想起来他是有病之人,是苍天垂爱,让他平平安安度过两载光阴,还好这两年是跟江朝在一起,他们表白了心意,互诉了衷肠。相较于正在为衣食与战乱奔走的百姓来说,他们是最幸福的一对鸳鸯。
等昏沉消退,耳边传来喵呜的叫声。
是胖胖滚滚的小七啊。他心想道。
同样是半个时辰,江朝听见不断走进的脚步声,一个白色的身影,怀里拱着黑乎乎的一团猫毛,耳边的鬓发垂落水珠,贴在脸颊上,正站在门边瞧她。
“你怎么把小七抱进了?”
“外面天凉,恰巧半路遇上了,想着屋内暖和点,就把它抱进来同我们一起烤火。”
江岁安一边捏着粉色的猫爪子,一边坐下烤干头发。
小七虽然身子笨重点,但性格完全随自己,任人拿捏,不管怎么亲它抱它,都不会逃。
同时,江朝心里有个不该说的想法想说很久了,她忧虑了一会儿,拉起江岁安的抱小七的袖子,小声试探道:“岁安,你今晚能同我一起睡吗?”
“啊?”
“我就知道你不愿意。”
江朝收回手,失落地以之前同等的坐姿趴着,再也没说话。
夜深了,江朝躺在自己塌上最里侧,江岁安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被子在塌前站着一直不动。
江朝伸手拍了拍外侧,示意他别干站着了赶紧同她一样躺下,不过,成效不佳,出师不利。
于是,她弯起手肘支在枕头上,侧躺着说话:“怎么?怕我吃了你不成?”
她伸出三根手指,倒计时说:“三。”
“二。”
她要动粗的了。
“一……”
江岁安甩开被褥,把枕头置于软塌中央,他脱下鞋,躺下了。
江朝偷偷往外移动楚河汉界,她说:“岁安,你睡觉不脱衣服吗?”
夜深浓重,她看不清江岁安的表情,一个暗暗的轮廓背对着她,听到:“我喜欢这样睡。”
“转过来。”
江朝命令道。
“是你自己转还是我请你转?”
黑暗的身影闻言动了一下,翻到正面。
江朝气不打一处来,把楚河汉界砸在他的鼻梁上,江岁安唔地闷了一声,眼前更深重的黑暗压了下来。
黑暗撩开一层层交合紧叠的衣领,冷气钻进来打在锁骨上,然后是温热的鼻息紧跟其后,冷气开道,热流辅之,贝齿开合进攻。
然后屋内扬起他自顾自的叫喊。
“你咬哪儿呢!”
“江朝!!!”
江岁安离行前的景象像皮影戏一幕幕放映,几根细线操控红色小人的手脚,凑在蓝色小人耳边说:“巧了,我也没有咬过。要不与我试试?”
蓝色小人还亮堂堂地回复道:“你想试,我就陪你试。”
江岁安用手背遮盖住迷离的桃花眼——真是自作孽不可活。
他睡不着了,彻彻底底清醒,至少今夜无眠。
身旁的江朝压着他的手臂,埋在他的怀里,气息浅浅扑撒在脖子上。他动作放轻,以中指与食指去探衣领下的咬痕,不痛不痒,但皮肤上确有四颗贝齿的凹痕,还有滑滑的水。
江岁安双眼一点没有压眼皮的迹象,看着江朝合眼到入睡,聆听江朝浅浅的呼吸声,只是身体某处好像更奇怪了,久久压抑而不得释放的感觉折磨着他到天亮。
迷糊间听到江朝反身的动静,手臂一揽把少女揽了回来,他以为江朝在与他讲话,他便迷迷糊糊地答:“屋外的玉兰开了,夜深看不清,明早再去看吧。”
“好啊!已经早上了哦,岁安。”